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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角终（第1页）

他们从记事起就在一起了，李梦溪是镇上大户人家的公子，女孩没有名字，是家里捡来的弃婴，家里也尝试过帮她找到父母，可是多年以来毫无线索，索性就把她留着当起了丫鬟，李梦溪的父母是有名的盐商，有着与那个时代不相衬的开明。李梦溪对考取功名并不感兴趣，反而对志异故事和乡间野闻颇为着迷，家里人也看出来这孩子不是读书的料，于是不再管他，就由着他的性子来吧，将来继承家里的生意也足够一辈子荣华富贵了。他的同龄人每天“之乎者也”地背着八股文，满嘴都是皇恩浩荡，所有这些死板的东西都让李梦溪感到无比厌恶，他唯一的兴趣就是从各处搜集整理奇异见闻，然后编成故事讲给女孩听：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人家里没柴了，他老婆正在蒸包子，就让他上山砍柴，他在砍柴的路上遇到一老一小在下棋，看得入了迷，突然手里的斧头柄腐烂了，他下山去，发现山下已经过了一千年。”

“哇，那他老婆等了一千年，早就饿死了，哈哈哈。”

随着年龄增长，两人相处日久生情，女孩深深爱上了这个不在意身份，每天都陪着自己嬉闹的公子，每次讲故事，不管故事多无聊，被改编成什么样子，她都饶有兴趣地认真听完。李梦溪也对十里八乡的提亲置之不理，扬言以后就只爱她一个人，并将自己精心整理的异闻录作为定情信物送给她。后来朝廷对私盐严加管控，李梦溪家道中落，父母也被判重罪，最后死在了监狱，平日里和蔼的几个叔父争抢着最后一点家底，将李梦溪和女孩赶了出去，没有谋生手段，女孩为了谋生沦落到在船上卖身做妓，李梦溪则一边干苦力，一边读以前被他嗤之以鼻的圣贤书，凭借多年来的文字积累，经过苦心研学终于中了举，准备进京赶考了，他告诉女孩等着自己，一定会回来娶她，想自己的时候就翻翻异闻录，却不幸在路上染了瘟疫。病入膏肓，他知道自己再也回不去了，就托以前和父母关系好的商旅给女孩带封信回去，他不想让女孩因为挂念他一辈子守寡，于是在信中骗女孩说自己已经娶了别人，不回去了…女孩日日思念，在船上一遍又一遍地翻着从小读到大的异闻录，回忆着和李梦溪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在他们一起画的上山砍柴的小人旁边写上了“李梦溪”三个字，仿佛这样做，他就能一直陪着自己…最终在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女孩投河自尽…临死前她仿佛回到了小时候，那个男孩讲着有趣的事，那个女孩聚精会神地听…直到深沉湖底，失去意识，她的怀里都紧紧抱着那本书。

随着女孩的声音远去，李梦溪逐渐清醒过来，他的脚下又开始渗出墨水，这次墨迹通向水墨山洞的内部，原本涂抹成漆黑一团的纸面向内卷曲，形成一条可以通行的管道。他缓步向里走，洞内滴答滴答地落着墨水，墨迹与地上漆黑的墨水滩融为一体，难以分辨，山洞的尽头有光束照进来，就像晚霞透过窗户，一片金黄。他来到尽头，这里是另一个洞口，洞外是一片昏黄的天空，李梦溪望着汹涌的云海出了神。

墨迹到这里就中断了，李梦溪正要迈出去，突然身后的墨迹迅速凝结成无数支黑色的手拉住了她，同时四周墨水加速滴落，凝结成黑色鱼群，然后在李梦溪面前停下，汇聚成了面具脸。它看了一眼就要踏出去的李梦溪，指着地上的墨迹说

“停下吧，小卒子，前面没路了…”

说完随手甩出一滴墨水，捏成小鱼送出洞外，只见小鱼痛苦地挣扎，身体膨胀起来，扭来扭去然后瞬间蒸发，消失的无影无踪。面具脸搓了搓小爪子，然后轻轻摸了摸缠在李梦溪身上的黑手，使它们融化成一滴滴墨水。对于这些事情，李梦溪已经见怪不怪，而且现在连自己是死是活都搞不清楚，走到这里只是本能的行动，这些奇怪的事情跟自己比起来已经相当正常了。面具脸看着他淡定的神色，它的白色面具溅起几分波纹，好奇地问：

“你…不害怕吗？”

李梦溪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着它，麻木地说：

“害怕什么？”

面具脸环绕着他转了一圈，挠了挠头，迟疑地说：

“这…一切…”

李梦溪低下头，若有所思，但终于是没有说话。

“……”

面具脸向洞口游去，在墨迹中断的节点停下，望着外面昏黄的天空。

“很真实，对吧。”

说罢，把自己的一根小爪子伸出墨迹边界之外，伸出去的爪子慢慢融化变成墨水滴在地上，然后蒸发，消失不见…它盯着地上的痕迹，缓缓转过头来，说：

“自这个名字诞生起，已经有数不清的‘李梦溪’，明知道自己只是一个活在老古董书里被标了名字的火柴人，却还是迈了出去。”

说着，一只小爪子从断开的地方重新长出。

“那边的世界不属于我们…故事终究是故事，以前的事只能发生在以前，即便是在这里，人死也不能复生。”

它一边退一边说。然后停在李梦溪面前，将已经掉到地上的篓筐捡起，放在他的背上，抹了抹上面多余的墨水，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说：

“回去吧，小卒子，赶在下一个人读之前，做好你该做的事。”

然后缓缓变回墨水滴落，化作一条条小鱼，融进了脚下的墨迹里，消失了。李梦溪呆滞地转过身来，整理好背上的篓筐，顺着来时的路，一步步往回走…

……

面具脸再次回到这里时，没有遇到李梦溪，只看到地上翻倒的篓筐，和外面一片昏黄的天空…

它沉思良久，将篓筐捡起来，再次抹了抹上面多余的墨水，然后将自己的身形变成李梦溪的样子，缓缓将篓筐背起来，往来时的洞口走去，喃喃道：

“我叫李梦溪，我家住在山下，我要上山砍柴，我娘子等我回家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