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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没事么,心惠,你真的不和我们一起去?”
凯瑟琳依依不舍,她知道只要我做了决定就不会改变,再怎么说他们情侣难得相聚,我也不方便继续夹在中间了。挥手告别,豪华车闪烁着新鲜的火红载走了凯瑟琳,我顿时安下心来,急忙向街对面望去,这时却再也看不到那个身影了。
我缓缓穿越大街,目光在人与人之间徘徊,心里感到很失落,一时间许许多多的想法在脑海中涌现,我可能真的不应该留在这里,也许我可以去要求和凯瑟琳一起,不过那怎么行呢,她已经有了她的生活……我大概是对自己缺乏信心,在陌生事物的面前没有足够的勇气,因为我不是一个不敢承担责任的人,所以我在并未做好充分准备的前提下就接受了一切,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心惠,加油!”
一只粉红色气球飘进了我的视线,像轻盈的糖果在太阳光下散着清香,我抬头看见五颜六色的气球簇拥在面前,朵朵晶莹可爱,全部都是心型的。原来是个帅气的小伙子,他飞快凑到我跟前,把其中那颗粉红之心塞进了我手里,而后紧张得脸都红了。
“这个送给你。”
“谢谢……”
我欣喜地着呆,男孩转身便跑了。四周不断传来对我的问候和充满敬意的目光,我在人们的加油声中惬意地走着,于是捧起气球情不自禁拥入怀里,仿佛置身于公园的鲜花大道,仿佛看到了明日的景色,越来越感到欣慰……公园就是我的家,我不该再轻易地去怀疑了,不该动摇自己的决心。
据说粘粘家庭成员遍及世界,就连纽约也有数万名狂热追随者,这就是曼哈顿双向移民潮同时产生的原因。即使增加了曼哈顿,粘粘家庭设立在全球的主题公园毕竟也只有三座,它们理所当然成为亿万崇拜者会聚的天堂,再加上居于游客心中的至高地位,无论作为粘粘家庭的核心要塞还是享誉世界的旅游胜地,粘粘公园都是当其冲的。
也许再过不久,我就会有很多兄弟姐妹,会有不同肤色的男男女女与我之间越朋友关系,说不定我还可能幸运地成为别人的女儿和孙女……天哪,这在以前根本是不可想象的,世界上真的会存在逾越血缘关系的亲缘吗。
我想那是有可能的,有些人生儿育女祖祖辈辈,有些人相爱相离反反复复,时时处处相守,却形同陌路,知己知彼却不知心。而有的人之间只有意会,甚至从来都不曾在一起,但依然是那么的熟悉,熟悉得就像是自己……
我怀里揣着粉红气球,像捧着自己的心,不知不觉走了一个下午,我很久没有单独出行了,而且是走这么多路,居然还不觉得疲惫,只是感到有些口渴了。我顺着广告牌走进一家露天咖啡店,说起来我对这附近的环境一点也不陌生,我惯于认路,因而不曾有过迷途的经历,事实上在这两年的时光里我早就和凯瑟琳玩遍了曼哈顿的几乎每个地域。
太阳已经褪去了大半,剩余不多的光线照在脸上是暖暖的,我独自坐一张白色伞桌,品尝着咖啡厅赠送的果汁,望着对面稀疏的花篮呆,心里那么安静,浑身想要松懈下来,果然是累了,不经意地松开手,那圆滑的气球便挣脱了我的怀抱,徐徐上升,等我站起身来却已经够不到了。我的心,它那样安逸地飞走了。
“先生,你的咖啡——”
随着一个沉闷的声音,我低头回到座位,现桌上多了一杯咖啡。我的咖啡?我确信没有听错,只觉得有双冷眼一晃而过,当我抬起头,立在我面前的已是侍者的背影,那遗落的眼神如同他手中的金属托盘一样纯粹和僵硬,他细密的黑遮住了脑后的每一寸肌肤,于是全身上下连成一体,那炭黑般的衣着正像是咖啡店的制服。
他……他原来在这儿。我靠着椅子不敢再动,心里纷乱而不能宁静,为什么我最近总能遇见这个人,他就像影子不断地现身在我面前,我却一点也不了解他的来历。这次明明是我追来的,现在却害怕去接近,他是不是对所有人都这么冷淡呢,或者他根本对这座城市对这个世界很冷漠,所以他很生硬地在做事,我听的出他不愿意说话,他的声音如此压抑,他外表平静单调内心却躁动不专一,他居然喊我“先生”。
他走路依然奇快,似乎不用绕过桌椅就通过了餐厅的对角线,一路走着像开放的冷气。我轻轻扣着咖啡杯,目光细细追随他,到了最后一张伞桌,有个绅士模样的中年人拦在了前面,很不客气地接过他的餐盘,态度不雅,像是这里的老板。
“我实在感到很抱歉,年轻人,因为刚刚来了一个小姑娘,她很乐意充当我们的雇员并且也很卖力,所以如果没有别的事……您可以走了。”
他们离我很远,但周围并没有其他人。我想透过杯子抚mo咖啡的温度,仍然觉得好冷,心里忽然难过极了,一个走了二十英里又要被继续赶走的人也许都还不曾停下来休息,我默默地注视着,只看到他面对着老板呆站了片刻,恍惚似的点头,一句话没说就迟缓地走开了。
我第一次见他这样迟钝,他所有的沮丧仅仅展现在那放慢的脚步上,他不再像个影子了。我很想请他坐下来喝杯咖啡,只怕他不会接受我的好意,一个连争取希望的机会都放弃的人又怎么会甘心让别人施舍。他既然这样随人意,是不是只要有份稳定而不苛刻的工作就适合他呢?
对啊!我可以介绍他去公园啊,他应该不会拒绝的,公园有舒适的工作环境,各个行业都在扩招纳新,总有他喜欢的事业,如果他不嫌弃,即使每天做清扫工作也会有高额的收入……不行,不行,为粘粘公园工作的只能是女孩子,我怎么忘记了这一点,他大概也已经因此碰壁了吧,这样看来,如果他身手不错的话,或许只能够胜任公园的守护者,嗯……我保证他一定行,就这么定了!
我怀着少许兴奋的心情来到咖啡店的内厅,却没想到他已经再次蒸了,我甚至怀疑是否是我看错了人,所有侍者竟然都穿着白色制服。我茫然退到前台附近,穿白裙的收银员立刻热情地跟我打招呼。
“加油哦!心惠!”
“谢谢,请问……刚才有个店员,瘦瘦的,高高的,穿着黑色的长袖衫和牛仔裤……”
“噢,你是说新来就被辞退的那个?真是奇怪的人,工钱也没拿就走了。”
“这么快呀。”
“心惠,该不会是他纠缠上了你?加油吧!多叫些人去,可别让他做梦了。”
“没、没,没那回事……谢谢你。”
我怕耽误时机,匆忙跑出去还是晚了一步,黄昏大街车水马龙,灯饰闪烁,我的视野骤然变得冷冷清清,心情仿佛跌入低谷。记不清自己走了多久,直到夜幕将至,我筋疲力尽,看着星空依稀掩去白昼,夜伴随着寒冷渐渐袭来,这使我清晰地感受到我所习惯生存的时空即将过去,无尽的黑夜能够令逝去的一切得以藏匿。
手机不断传来凯瑟琳的音讯,问我是不是安全到家了,我该如何回答她呢,一直在走路,却不是回家的路。散漫的风在我耳边盘旋,像在野外,潮湿且带着腥气,空中逐渐飘起了无序的雨点,不知何时漫天繁星已化作灰蒙蒙的雾雨,幸好身边还带着一把阳伞,我解下头带,松开头,打起伞,顿时被风雨裹住身体,那阴森的感觉直往心里钻。
好冷啊,就像是到了冬天,细雨在路灯的映照下纷纷扬扬,透过洁白的伞宛如飘舞的雪花,湿润了头和衣裙。听人说,这是天文异象的前兆,当气候由极热过渡至极寒,变化也才刚刚开始,最近更有传闻说灾星马上降临,政府束手无策,而官方媒体则广泛报道了即将出现的一场前所未有的彗星奇观。
我驻足在路边的灯箱旁,收起伞,雨不大了,我却冷得无力行走,车辆在远处匆匆而过,湿滑的路面上没有行人,我孤零零地看着手表,时间是二十三点。这是第一个让我依旧不想回家的夜晚,我打着哆嗦望着路灯照耀不见的黑夜呆,心里虽然害怕却不得不静静待着,我真的走不动了。我不禁在想,即使公园建设好了,依然会有这样僻静的地方,所不同的只是完善的公共体系和安全监测,就像我此时此刻站在这里,不愿拨通手里的电话,又有谁会知道我在哪里呢……
吧嗒,吧嗒,轻缓走上几步,鞋子拍打着雨水却如钟声般响亮,我重新打开伞伫立着,忽然间很想找个依靠。寂静的四周阴冷昏暗,被灯光笼罩的树木湿淋淋的,就连呼吸也仿佛被雨水打湿了,我深深喘了口气,总觉得呼吸声异常的沉重,那缓慢吞吐的气息在寒冷之中暗暗打着冷颤,仿佛回响在我的耳边蜷缩在我的眼前。
我轻柔地转过身,雨水在阴暗的墙角反射着路灯的余光,伞的边缘遮住了坐在墙脚的半个身体,我震惊得感到窒息,伞顺着滑动的手指不由向上翘起,那隐藏在黑夜里的身形终于不再是背影,他苍白的面孔沉沉地靠在墙上,眼神冰冷喘着粗气,蜷起的膝盖上垂着一只红的手,另只手正缓慢伸进裤子口袋,仿佛完全不曾注意他人的存在。
我以为……我还以为他已经回家了。我无法再向他走近,我们已经离得很近了,他冷漠而专注的神情告诉我,即使我和他离得很远,也会像现在一样,其实没有什么分别。我突然很想走了,移步侧身,现他从口袋里取出的东西是一块饼干似的面团,他弯腰低头啃了一口,然后很艰辛地咀嚼着吞咽着,完全比他行走数十英里还要费力,他轻微地抽搐着,终于吃完了第一口,却再也无意下咽了,他沉闷地把那颗面团丢进了泥水,而后便又不做声了,惟有呼吸还在加重。
我……我终于明白了。我的心被刺伤,眼泪涌在心口,像雨滴一样慢慢地渗透,凭着一股熟悉却不曾有过的勇气静静向他走去,直到他如条件反射般仰起受惊的面孔,我轻手按住他肩膀,已经蹲在了他身旁,他动荡的眼神在看清我之后猛然变得沉寂了。
“你饿了吗……跟我来吧。”
我凝视着他的眼睛,他神色惊恐,目光微弱地颤抖,我不知是什么胆量能够让我和他相对,我安然松手,转身站起来。夜晚的灯光那么明亮,细微的雨声掩住了呼吸,清新而安谧,我回过头,他神情恍惚僵坐着,仅仅只是看着我。
“来啊……”
我露出微笑,声音暖得像在心里流淌,渐渐的,用尽了全身热量维持着笑颜,深入心底而不能息止。我转回身来,慢步向前,轻旋着伞,不久背后响起了落足之声,听那踏雨的脚步,虽然沉冷,但却安稳,知道他跟着我,我终于可以安心走上回家的路。
漫长的夜,绵绵的雨,寒冽的风,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为什么我会觉得他一直在寻找的其实就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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